提親

每每老媽知道看護回屏東, 就會打電話來質疑我:「為什麼不跟她回去屏東?」 她都不質疑我不回板橋的家, 只在意我沒跟著她回屏東老家。

我媽生了三個兒子, 至今還沒任何兒子結婚。 她這個娘當得真是夠悲情的。 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, 這輩子一直還盼不到有兒子結婚生子。 現在她的生活就都圍繞在大兒子的女朋友及女朋友的父母話題, 或是看護及看護爸媽。

我有沒有被逼婚? 似乎是有的。 但是只要娘提了結婚這檔事, 我就將自己自動啟動成靜音裝置, 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。 在得不到我的回應半分鐘後, 她會漸漸地摸著鼻子從我身邊飄走, 不然就是我識趣地轉頭默默離開。

前年娘老是嚷著要找個媒人與我去屏東看護家裡提親。 我問了看護意見, 她休了九天年假回來, 說「家裡有些事, 暫時還不適合」, 所以我們就擱著。 擱到去年我發病, 差點都解脫了, 沒想到她回屏東過個中秋節, 竟帶回來她爹的話, 要我去屏東下聘, 可是我倆就這麼考慮著, 在心中考慮著, 見《結構與機能》。

去年一整年, 床上躺了幾個月, 剩下時間都關在家, 尚未出門。 今年的春節九天假, 我答應看護去她家走走。

除夕前一天我先回板橋爸媽的家, 剛踏進家門一步, 媽一看到我, 開口問我的第一句話, 「你哪一天要去看護她家?」

我還沒進房、 背上包包還沒放下, 我只得拿出手機查一下車票, 初三上午的高鐵。

「不是初二嗎?」

「2月7日是初三。」 她是有這麼急嗎!

除夕夜, 爸、媽、哥、弟和我五個家人一起吃團圓飯, 她又開始耳提面命要我去人家家裡一定要帶伴手禮, 千萬不要兩串蕉去人家家裡, 買個水果禮盒什麼的。

初一晚上, 我在我房間這一側客廳看電視, 娘默默從她房間那一側客廳躡手躡腳到我身旁的小沙發椅坐下, 隔壁客廳她看到一半的電視依然還響著, 她開始千叮嚀萬囑咐, 「你去她家要跟她家人聊天, 要懂禮貌, 不要都不講話。 看護都說你都默不作聲。」

好樣的看護, 究竟是什麼時候跟我娘打小報告, 說我沒禮貌、 說我不講話。 這筆帳我記下了。 好, 君子報仇, 三年不晚。

初三早上我起床, 娘看到我竟驚訝地說: 「你怎麼還在家?」

「現在才 8 點, 我要去哪?」

「你不是搭 9 點的高鐵?」

「10 點半啦!」

「你要不要吃早餐, 這裡有小籠包, 我泡牛奶給你喝?」

我走近餐桌, 默默當著媽寶, 吃起了桌上的小籠包, 等著媽媽端來牛奶。

她用小湯匙攪拌出帶有漩渦狀牛奶的杯子放在我面前, 逕自在我旁邊位子坐下, 「你要不要帶酒給去她家? 倉庫還有金門陳高。 還是你要帶佛跳牆? 去年看護說好吃, 今年她沒來拿就回去了, 我有做她的份。」

「她不給她爸喝酒了, 所以酒就不用了。 她說冰箱冰不下了, 佛跳牆也不用了。」

「那你記得要買個水果禮盒去人家家, 要『好嘴』叫人, 給人家好印象,\dots」

為了幾顆小籠包及牛奶, 我再一次聽媽的叨叨念念。 我甘之如飴, 真的, 有媽的感覺真好。

10:30 的高鐵, 到達左營已超過 12 點, 看護已在高鐵出口閘門等我。

駁二滿滿是人, 找不到停車位, 只好當作是路過。 接著我們進攻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, 它裝載了歌劇院、 戲劇院、 表演廳、 及音樂廳, 據說設計者是受衛武營的榕樹啟發, 設計成天空樹的造型, 但我怎麼看都覺得比較像太空船。 文化中心外圍是一大片綠地的都會公園, 我們穿過這片綠地, 看到一群人圍著遛鸚鵡的同好, 鮮豔美麗的羽毛, 成群飛行的巨大身軀, 贏得場上所有人的手機鏡頭。 其中還有一隻是看護最喜歡的灰鸚。

看護當不上什麼好導遊, 逛完衛武營直接把我打包, 載上副駕駛座開車回家見她父母。

一進門, 耳朵響起家中老媽「要叫人」的話語。 我鼓起勇氣:「阿伯, 新年快樂。」

「大聲一點, 我爸重聽。」 伯父同我爸一樣, 耳朵不靈光, 跟他講話要用罵人的聲調, 他才聽得清楚。

「阿伯, 新年快樂!」 像是吵架的聲勢再一次與伯父問好。

「爸, 這是我男朋友。」 看護在旁邊補充。

「你好, 新年快樂, 歡迎來屏東玩。」

她家客廳極大, 電視牆上一座 65 吋大電視, 電視後面一面快到地上的玻璃窗; 沙發距離電視約 25 公尺的距離, 中間沒有沙發桌, 空空蕩蕩, 更顯得地上白色方正的大地磚閃閃發亮。 伯父座面前有張小几子, 它四邊有突起木邊防止滑落設計, 其上放著幾個杯子和食物。 我手上拿著特地請看護載我去市場買的一盒蘋果禮盒無所適從, 不得已之下, 放在伯父坐著的沙發扶手上, 終於了卻我娘的一樁心事。

因為他爸已吃過飯, 看護帶我去吃在地創始的「富餛飩豬腳」, 與我解說了一頓趙家餛飩豬腳已傳了四、 五代了, 里港遍地都賣水煮豬腳, 富、 文富、 趙壽山、 趙壽宏等都是。

她爸她媽晚上 8:30 就上樓就寢, 我們倆也入境隨俗, 早早跟著進房準備睡覺。 屏東很熱, 到了晚上都有快將近 30 度的高溫, 洗完澡開著冷氣, 還要在冷氣口下吹風, 於是她占據一張大床, 我坐在冷氣口下的另一張摺疊床乘涼。

時間還早, 根本不是我們的作息, 於是我們開始聊天。 聊著家居, 她大姊買給她爸媽四層獨棟透天電梯豪宅, 屋齡約 2 年而已, 每層估計有 30 坪, 每間房配備衛浴設備, 四樓頂還有兩層閣樓, 總價才 1000 萬不到, 想起台北的房價, 真是天差地遠。

聊著工作, 說說我在公司捅出一個大婁子的前因後果; 談談她的主管得了乳癌, 年後要開始接受化療。

聊到結婚, 說著我前同事她媽賣女兒的故事。 話說她媽用 6 輛禮車就答應男方買了她女兒。 又談這個 ``6’’ 的由來, 沒想到女兒養這麼大, 只因為要完成母親年少的遺憾, 就用 6 輛禮車成交, 不勝唏噓啊! 再談前前同事, 我是男方的朋友, 沒被通知參加婚禮, 前前同事結婚後還拿女方的餅來給我, 據說那些餅本來要給他老婆同事, 後來決定不發了, 真是世風日下啊!

我見機不可失, 「我們哪一天起床, 心血來潮想結婚或感覺上帝給我們徵兆時, 一起請個假, 手牽手去戶政事務所登記, 好嗎?」 打算再完成我媽另一樁心事。

「聽你這麼說, 好像也不錯!」 她被我的真情打動。

「妳不想拍婚紗, 我不想宴客。 我們的婚禮, 我們說了算!」

「這樣好像也不錯, 結婚時低調一點, 將來萬一離婚也比較不尷尬。」 她哪裡來的想法與見解啊? 好個精準的算計啊!

「這麼說, 妳是同意了?」

「怎麼每次我都覺得你的想法怪怪的, 可是最後我就覺得有道理。」

天雖黑著, 時間卻還早著, 我爬上她所在的那張大床, 她按下遙控─關燈, 我伸手摟著這個默默支持我的女人, 做著關燈後該做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