牧羊人讀書筆記 (朱敬一)

  • 我們這一代親身參與了數位時代的建構, 下一代卻容易形塑成「生於深宮之中,長於谷歌之手」的知識與智慧的失落的一代。 (p.11)

  • 一旦某人想要 master the rules, 我認為十之八九他已經沒有改變規則的野性與衝動。 想要孰悉規則的人, 通常再也難以改變規則。 (p.19)

  • 讀書不是為了「有用」而讀, 至少事前不知道有什麼用; 但是我們越是不執著於其應用, 就越能自然而然地找到應用的方向。 幾十年來這是我一貫的看法, 名之為「不住相讀書」。 不住相讀書, 就自然而然能夠孕育涵養。 (p.21)

  • 拼命閱讀「如何寫作文」, 反而對作文沒有幫助。 (p.29)

  • 《金剛經》說:「菩薩不住相布施, 其福德不可思量」; 牧羊人說:「外交官不住相讀書, 其功效不可思量」。 (p.29)

  • 在我們旁觀者眼中, 這些文字交鋒就像是武打片中「一方餵罩門給另一方打」一樣, 消暑解渴。 (p.36)

  • 「書法」所築基的繁體中文, 是台灣與中國的重要文化分野之一。 簡體字因為濃縮了文字架構, 當然也就妥協了書法藝術。 (p.38)

  • 搜尋引擎也許可以節省余先生的時間, 但是卻完全無助於人文知識的累績與成長。 (p.41)

  • 電影《一代宗師》有句對白:功夫, 兩個字; 一橫一直。 我認為「人文學者」也就只有兩個字:或通或滯。 余公之後, 我找不到庶幾乎近的通儒型漢學研究者。 要彌補這個空檔, 絕對不是獎勵問題, 而是教育問題。 (p.42)

  • 基本上, 要成為大學者, 都要有頗長一段時間「極為專注」地投入研究。 那種專注, 幾乎是到了完全不旁騖其他的地步。 (p.46)

  • 數學大師也不是一開始就「直指人心見性成佛」, 還是要摸索、嘗試、犯錯、修正。 (p.47)

  • 如所周知, 所有一門深入的專注, 都不利於因應環境劇變。 遍地開花的龐雜, 卻往往恰能找到環境改善下的因應之道。 (p.52)

  • 功夫, 是在「合乎物理原則」的前提之下, 做出凌厲的攻擊或是靈巧的防禦動作。 (p.57)

  • 任何一個功夫門派的所謂大師, 想靠格鬥獲勝而取得某種正當性, 我認為都已經誤解了「功夫」的意涵, 已然不足論矣。 (p.65)

  • 我對於好餐廳的定義非常簡單:自己願意花時間、花錢去吃飯的地方。 (p.67)

  • 我當然不是豪門巨富, 「花錢」吃飯是會痛的。 如果再加上時間, 那麼要求的回報當然更高一些。 (p.67)

  • 牛排熟成靠冰箱溫控, 火候靠烤箱時間控制, 全是電子控制的機器。 烹調至此, 不是科技業嗎? (p.68)

  • 現在完全著重肉質沾海鹽的吃法, 像是舊石器時代的品味; 真抱歉, 我不太願意「付錢去體驗舊石器時代」。 (p.68)

  • 坊間又興起另一個歪風:所謂創意料理。 我們這種做研究的人最清楚: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創意? 於是, 上主菜端上臉盆大個盤子, 上面一小片杯口直徑的肉, 上緣配一根乾癟樹枝, 盤子上撒上幾滴由小漸大的、嚐之像是油膏的黑點。 這是創意? 也許我台大待久了, 直覺上這是「研究創新造假」! 這種西餐, 我不願意「付錢配合造假」。 (p.69)

  • 有些歌, 大概某人唱過之後, 別的歌手就不敢唱了, 因為「自嘆不如也」。 (p.69)

  • 從這個角度來看, 生物的演化過程真的很像經濟學的分析。 (p.77)

  • 今天存在的物種, 都是「在追求淨繁殖率極大, 但是長期淨繁殖率是零的」。 這與完全競爭均衡所描述的「廠商追求利潤極大, 但均衡利潤為零」, 不是很像嗎? (p.77)

  • 大部分的「智慧」, 都是動物在年幼時期培養出來的。 所以年幼期間長, 是該動物長大時能夠擁有高智慧的關鍵。 (p.79)

  • 停經的母性生物從天擇的角度來看「根本沒有存活的價值」, 所以生物界不應該出現停經這種現象。 (p.80)

  • 「停經」的祖父母仍有繁衍的價值, 因此停經並不會在演化中被淘汰。 (p.80)

  • 演化生物學鼻祖漢米爾頓早在四十年前就指出:「生物的死亡率應隨其剩餘繁殖力之下降而上升。」 這就是一般所謂「老化」。 (p.81)

  • 如果人類的幼年期有十五年, 十五歲起開始有繁殖能力, 則對父母而言, 最浪費的死亡模式是「十五歲死亡」, 而最節省的死亡模式是「新生兒死亡」。 (p.83)

  • 當代演化生物學的共識是:要解釋公孔雀的大尾巴, 必須要仰賴「訊息不對稱」的均衡理論。 (p.85)

  • 在演化過程中, 一個能夠讓強壯孔雀凸顯其真正強壯的辦法, 就是「呈現弱點」。 (p.86)

  • 我的笑話是譏諷性的, 但是在開放的笑容與餐敘的禮儀包裝下, 看起來純粹是玩笑。 (p.90)

  • 通識教育大師哈金斯 (Robert Hutchins) 曾經說, 通識教育的核心概念, 就是延伸貫穿; 貫穿時間、貫穿地域、貫穿科學。 (p.93)

  • 我認為, 學術研究是一個極盡馳騁、絞盡腦汁的「過程」。 有的人可能研究出重要結果, 有的人只能寫餖飣雜文。 做研究不該有什麼極簡主義; 最後的研究結果若流於淺窄, 是研究者不得不消極接受的結果, 怎麼說也不該成為積極的主義。 主義是「一種思想、一種信仰、一種力量」; 餖飣雜文、一鱗片爪的芝麻結論, 憑什麼成為思想、信仰、力量? (p.94)

  • 有時候在學術界, 你得創造一些炫酷的名詞, 諸如「父權自由主義」。 即使這個名詞邏輯不通, 它只要音韻合拍、容易引起討論, 就有搧風點火的功能。 創造名詞的人因此成就了一家之言, 其他的考量, 就不關他們的事了。 (p.95)

  • 一般而言, 歹事歹念經常源於當事人的相對挫折, 或是難以在既存制度下出頭的「積怨」, 只好透過某種偷搶拐騙的手段, 去達成某些壓抑在心底的目標。 (p.104)

  • 畢竟, 「魯蛇」二字, 絕對只是同輩比較的結論, 與數百年來歷史有什麼變化, 完全沒有干係。 (p.105)

  • 特權研究的問題是:別人沒有辦法重複, 或是很難複製, 以驗證或是反駁這兩位學者的研究結果。 兩位學者也許沒有壟斷資料, 但別人真的很難有機會駁斥其結論。 科學哲學家波普爾 (Karl Popper) 說, 科學就是提出「可被檢證或棄卻的假說」。 B&D 這樣的研究, 是否能符合科學的要求呢? (p.117)

  • 該雜誌評論文章最後提到:「經濟學家根本解決不了貧窮問題; 也正因為他們解不了貧窮問題, 所以他們才有那麼多『貧窮研究』可以做!」 (p.118)

  • 古人說, 一人得道, 雞犬升天。 照《經濟學人》的批評, 反而是一人得獎, 經濟學界卻被看扁了。 我想 B&D 得獎的真正傷害, 正在於此。 (p.118)

  • 遺產贈與稅的理論基礎改有以下三種: (p.121)
    • 保險機制:遺贈稅像是子女世代立足點的資源重分配,是子女輩在「不知道自己將生於何種家庭」情況下的一種「保險」機制。所謂「不知道自己將生於何種家庭」,是羅爾斯 (John Rawls) 「無知之幕」的觀念,在這裡非常適用。
    • 矯正資源配置:家庭財富與子女能力通常相關性不高,故我們常見富二代無效率地揮霍,而窮二代卻有能力者徒呼負負。
    • 合乎動態公平:哲學家德沃金 (Ronald Dworkin) 指出,動態公平的社會應該是「多回饋努力、少獎勵機運」。
  • 網路上一則笑話:富二代經常被人誤認為孤兒, 因為他們動輒問別人, 「你知道我爸媽是誰嗎?」 (p.122)

  • 坊間有所謂「遺贈稅率調降到百分之十, 才能收到較多稅收」, 以此去合理化百分之十的稅率。 (p.123)

  • 看看二○一九年的香港「反送中」衝擊, 台灣能夠沒有國防嗎? 台灣適合與香港比嗎? 台灣政府對企業的服務, 相對於世界上其他國家, 應該是十七%的稅率所不足因應的, 故有調高之議。 (p.133)

  • 為了內外資稅差區扭曲綜合所得稅的平等原則、累進原則, 是捨本逐末, 卻大大圖利了股利所得占比高的大富豪。 (p.137)

  • 「為理念,吾其被髮左衽矣。」 (p.139)

  • 有錢家戶的致富來源是土地與股票, 而不是靠工作賺來的薪水。 (p.143)

  • 過去二十年, 台灣的所得不均跟財富不均都在惡化中, 也驗證了「富者越富」的趨勢。 財產多、賺得金額多, 沒關係; 但是財產多、「報酬率」高, 就有關係。 造成「不公平」最大的關鍵, 還是報酬率跟租稅政策。 (p.148)

  • 民族主義者強調兩岸人民文化同源、種族同根, 不允許同族同胞自外於中國。 而拒絕「一中原則」的九二共識, 就是「自外」的開始, 當然不能接受。 (p.172)

  • 媒體分析, 卡麥隆首相的表態在憲政體制之下不但沒有意義, 甚至也許還有反效果。 (p.173)

  • 民主不只是「我們這一代」人的決策要循一定的程序, 民主必須是指「每一代」人民實踐憲政程序的意志不受扭曲、不被壟斷。 如果老祖宗的決定可以約束我們這一代的決定, 說我們「不能做這個、不准選那個」, 那麼我們現在就沒有真正的民主。 (p.174)

  • 舉例而言, 「終極統一」或「終極XX」的論述, 就限縮了未來子孫「不要統一」或「不要XX」的民主選項。 這樣限縮未來世代民主選擇的訴求, 不符合永續民主的理念, 也就不是真正的民主。 (p.176)

  • 習近平主席所定位的一中各表示「兩岸同屬一中, 謀求國家統一」, 這顯然是限縮未來子孫的選項。 (p.177)

  • 兩岸之間的根本差距在於「民主」, 而不是「民族」。 (p.178)

  • 政經學者何泰凌 (Harold Hotelling) 與唐斯 (Anthony Downs) 在半個世紀前就指出, 普選的關鍵字就是「中位數」。 (p.183)

  • 拔尖是追求極值, 中位數是呈現平庸, 用普選去選出拔尖領導人, 這是邏輯矛盾、緣木求魚。 (p.184)

  • 普選或是任何曝光候選人的假遴選, 德高望重的清流之士都會望而卻步, 這就是反向選擇。 (p.186)

  • 就資安而言, 我比較接受「理性主義」。 通常, 我們經過暗巷, 看到兩旁遊手好閒的兄弟覬覦的眼神, 就足以判斷「那個暗巷不太安全, 要避免經過」。 大概沒有哪個白癡要「親身經歷一次搶劫, 被狠揍一頓」, 才能判斷暗巷安全與否。 (p.197)

  • 一九八○年代北京流行這樣一個笑話: 某個丁字路口, 向右路標指通往資本主義, 向左指通往社會主義。 柯林頓到了路口, 毫不猶豫右轉; 葉爾欽到了路口, 考慮了一下, 還是向右轉; 鄧小平南巡也經此路口, 他下車把路標對調方向, 然後右轉。 (p.203)

  • 整體而言, 俄羅斯的貧富不均遠比中國嚴重, 這也是《世界不平等報告》一書呈現的結果。 (p.207)

  • 小鄧當年「摸著石頭過河」的方案, 後來就逐漸成為中國的「試點」。 (p.208)

  • 也許更根本的問題是:極權國家的集體主義, 其國家的「目的」究竟是什麼? 是誰來決定這個目的? 所謂摸著石頭「過河」, 河的對岸是什麼? 如果集體主義在邏輯上就定義不出對岸, 那麼怎麼過河, 又有什麼差別呢? (p.209)

  • 《金剛經》一段話!「汝等比丘, 知我說法, 如筏喻者, 法尚應捨, 何況非法。」 (p.210)

  • 諾貝爾經濟學得主沈恩 (Amartya Sen) 在其著作《正義的理念》中說, 只有極權國家才會有大規模的饑荒。 原因是:糧食其實是能引進的、夠賑災的; 只是極權體制的種種僵硬, 使得糧食偏偏就是到不了飢民手上, 而且此種體制僵硬無從修正, 所以才會產生饑荒。 (p.212)

  • 這種「家境富裕、精神失常、不肯服藥、暴力傾向」的僵硬症候群, 才是柯林頓把中國引進 WTO 的關鍵錯誤。 (p.213)

  • 對中國而言, 經濟成長只是麻痺人民、令他們在舒適生活下不致反抗的鴉片。 北京天安門廣場上有毛澤東所寫「為人民服務」五個字。 但那是狂犬病患者的深夜囈語, 與極權統治的現實差距十萬八千里。 (p.214)

  • 報酬遞增就表示「現在占優勢的, 未來就更容易占優勢」。 (p.235)

  • 老美討厭老共高姿態作弊, 居然還冠冕堂皇喊出個「中國製造二○二五」的口號, 但是又沒有辦法依現有 WTO 規則提起控訴, 所以就說:「你作弊就作吧, 但是不管你作弊完之後生產出來任何東西, 我都把你課稅課到痛。」 川普政策的白話文, 就是這樣。 (p.237)

  • 只有在單一問題面向, 才有所謂「選邊」; 或東或西、或戰或和之類。 但若問題面向有七、八個, 「選邊」就是個不當簡化的概念。 (p.240)

  • 我們不能只要求交往, 而不談交往的「條件」。 (p.245)

  • 美國:「老弟, 我忙著在對付反恐與中東, 希望你不要在東亞給我惹麻煩」; 中國:「老大, 只要台灣別刺激我, 我就不會招惹你」。 (p.248)

  • 在這樣的默契下, 老美定下「秩序」要台灣依循, 而這個大秩序之下, 台灣可以適度折衝, 甚至左右逢源, 做到「尾巴搖狗」的地步。 (p.248)

  • 二○一○年有「阿拉伯之春」事件:不識彼此的阿拉伯民眾透過手訊息呼朋引伴, 成功串連, 發動了幾十萬人的大規模群眾運動, 居然就把獨裁政權推翻了。 (p.257)

  • 「六月四日」敏感, 於是有人發明了「五月卅五日」作為暗語, 結果沒有多久也就被網軍發現、查禁。 (p.258)

  • 勞工與資本家之間的矛盾, 是一個「分配」問題, 不是一個效率問題。 (p.278)

  • 提升效率與改善公平是兩個平行議題。 當台灣官員說簽某個協定「利大於弊」時, 其實根本沒有回答受損抗爭者的問題。 提升效率的定義就是指整體利大於弊, 而這背後就必然有人受損有人獲利。 (p.279)

  • 自由競爭的市場雖然卻能提升效率, 但是國際貿易市場卻從來就不是自由競爭市場。 (p.279)

  • 在資本主義興起的兩百多年時間裡, 勞工往往是被資本家壓迫的對象。 資本可以跨國移動、資本家可以與政府高官眉來眼去、資本家對勞工條件有壟斷能力, 但勞工卻完全沒有資本家的這些條件。 (p.280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