兄弟【上】 (余華)

  • 我們劉鎮的男女老少開了懷笑了顏,張口閉口都要說上一句:有其父必有其子。只要是棵樹,上面肯定掛著樹葉;只要是個劉鎮的人,這人的嘴邊就會掛著那句口頭禪。 (p.7)

  • 在過去可不是這樣,在過去那是金不換銀不換珠寶也不換的寶貝,在過去只能到廁所裡去偷看。 (p.8)

  • 那時候的公共廁所男女中間只是隔了一堵薄薄的牆,下面是空蕩蕩的男女共有的糞池,牆那邊女人拉屎撒尿的聲音是真真切切,把你撩撥得心馳神往。 (p.8)

  • 他們揪著李光頭的衣服,把他押送到了那個倒楣的丈夫面前,就像是把肉骨頭押送進狗嘴裡一樣。 (p.13)

  • 當李光頭說到林紅緊繃的皮膚和微微突起的尾巴骨時,五個民警的十雙眼睛突然像通電的燈泡似的亮閃閃了。李光頭緊接著說沒再看到什麼時,這十隻燈泡般的眼睛立刻像斷了電一樣暗了下來,他們滿臉失望和滿臉的不高興。 (p.15)

  • 李光頭說完以後,這五個民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,仍然眼睛發直地看著他,看了一會發現他的嘴巴不動了,他們才知道又是一個沒有結尾的故事。他們臉上的表情稀奇古怪,好像是五個餓鬼眼睜睜地看著煮熟的鴨子飛走了。 (p.15)

  • 他心想毛主席說過,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,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。 (p.25)

  • 「男人嘛,」童鐵匠低聲說,「都是吃著碗裡,看著鍋裡。」 (p.25)

  • 那些請他吃了三鮮麵的人,個個對他刮目相看,他們都說這個十五歲的小王八蛋比五十歲的老王八蛋要精明世故。 (p.27)

  • 李光頭在講述林紅屁股的模樣時,所以的聽眾都是一樣的表情,都是半張著嘴,聽得出神入化,口水流出來了都不知道。 (p.29)

  • 李光頭覺得他父親是世上最倒楣的人,看一眼女人的屁股丟了自己性命,這是貨真價實的賠本買賣,就是丟了西瓜撿芝麻的買賣也比他父親的上算;李光頭覺得自己是其次倒楣的人,他也就是做了一筆拿西瓜換芝麻的買賣,謝天謝地的是他保住了性命的本錢。 (p.35)

  • 這個倒楣的人很可能看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陰毛們,他的兩隻眼睛肯定瞪得像鳥蛋一樣圓了,糞池裡的惡臭肯定熏得他眼淚直流,流出的眼淚肯定讓他的眼睛又癢又痠,那時候他肯定還捨不得眨一下眼睛。激動和緊張讓他手上滲滿汗水,汗水讓他抓著木框的手越來越滑。 (p.35)

  • 她拉開屋門抬腳跨出去的恐懼彷彿是要跳進滾燙的油鍋。 (p.40)

  • 當時隆隆的人聲一下子沒了,人們目瞪口呆,人們看來看去,彷彿要證實剛才發生的事是不是真的。 (p.52)

  • 他們沒有第三隻手拿起瓜子來吃,拿起豆子來咬,拿起硬糖放進嘴裡含著。他們捧著一大把吃的,他們的嘴裡卻是空空蕩蕩。 (p.57)

  • 他們的嘴裡流滿口水,看著別人吃個不停,他們卻只能喝著自己的口水湯。 (p.58)

  • 他們饞得都快昏過去了,把瓜子豆子和硬糖一口氣放進了嘴哩,把自己的嘴巴一下子塞滿了,塞得像屁股一樣圓鼓鼓的嘴巴都不能動了,他們才發現自己還是什麼都沒吃著。 (p.58)

  • 他們不知道文化大革命來了,不知道世界變了,他們只知道劉鎮每天都像過節一樣熱鬧。 (p.94)

  • 他的回答全是毛主席的話,沒有一句自己的話。他的回答讓那些人的頭像是啄木鳥一樣點個沒完沒了,讓那些人的嘴巴像是牙疼似的哎呀哎喲讚嘆不已。 (p.98)

  • 我們劉鎮的批鬥大會越來越多,在中學的操場上像是廟會似的從天亮開到天黑。 (p.117)

  • 她嘴裡一聲聲地詛咒他們,說他們是兩個小王八蛋,說他們不得好死,說他們喘氣都會噎住,喝水都會塞牙,拉屎都沒屁眼,撒尿沒有屌縫。 (p.153)

  •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,讓老子嚐嚐。他們的唾沫星子像下雨一樣噴在李光頭和宋鋼的臉上。 (p.161)

  • 李蘭的激動匯入到街道的激動之中,就像是小溪匯入江河一樣,她激動的眼睛在激動的人流裡尋找著宋凡平的身影。 (p.194)

  • 她跟隨在出站人群的後面,她覺得自己的兩條腿像是灌滿了鉛似的沉重,每走一步都讓她感覺到噩耗的臨近,當她水深火熱般地走出汽車站時,兩個像是在垃圾裡埋了幾天的骯髒男孩對著她哇哇大哭,這時候李蘭知道自己的預感被證實了,她眼前一片黑暗,旅行袋掉到了地上。 (p.201)

  • 一碗油燈點亮了放在棺材上,這是長明燈,照亮宋凡平走向陰間的道路,宋凡平就不會被絆倒。 (p.212)

  • 李蘭訓斥李光頭和宋鋼:「不要哭。」
    她響亮地說:「不要在別人面前哭。」 (p.222)

  • 他彎著腰像一頭耕地的老牛那樣拉著他死去的兒子,渾身顫抖地往前走著,他的哭聲也在顫抖。 (p.222)

  • 走去時還說了一句毛主席的詩詞,「問蒼茫大地呀,誰主沉浮呢?」 (p.228)

  • 他生不如死,還要繼續忍受著新的折磨,只有在深夜時才會有片刻的安寧,他渾身疼痛地躺在床上,唯一不疼痛的地方就是他的思想,那時他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想著兒子和妻子。 (p.242)

  • 到了晚上他渾身疼痛地躺在床上,這時候他的思想也疼痛了,他腦子裡像是有個絞肉機在絞動著他的腦漿,讓他腦袋裡疼痛難忍。凌晨兩點時他有了片刻的清醒,這時候他正式決定自殺了,這個想法讓他腦子裡的疼痛立刻消失了,他的思想也立刻健康了。 (p.243)

  • 渾身疼痛的他這時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了,一個赴死之人突然沒有了生時的苦痛。 (p.243)

  • 「人要是真想死了,總能有辦法。」 (p.245)

  • 李光頭問他:「你為什麼沒吃?」
    宋鋼吞著口水說:「我不吃了,這是給你的奶糖,我聞聞就行了。」 (p.252)

  • 宋鋼抹著眼淚點著頭說:「媽媽,你放心,我會一輩子照顧李光頭的。只剩下最後一碗飯了,我會讓給李光頭吃;只剩下最後一件衣服了,我會讓給李光頭穿。」 (p.291)

  • 李蘭流著淚搖著頭說:「最後一碗飯你們兄弟分著吃,最後一件衣服你們兄弟換著穿…」 (p.291)

  • 七年前另一輛裝著棺材的板車也是這樣從大街上經過,那時棺材裡躺著的是宋凡平,那個老地主在前面拉著,李蘭和兩個孩子在後面推著,哭聲在這四個人的胸中澎湃起伏,可是他們不敢哭出聲音來。現在兩個孩子長大成兩個少年了,李蘭進了棺材,兩個少年可以放聲大哭地送李蘭去九泉之下了,可是他們已經哭不出來了。 (p.294)

  • 他們出了南門,走上了鄉間的泥路。七年前的時候,李蘭就是在這裏說了一聲「哭吧」,他們四個人盡情地哭喊起來,他們的痛哭驚飛了樹上的麻雀。現在同樣是一輛板車,同樣是一具薄板棺材,田野同樣是那麼的廣闊,天空同樣是那麼的高遠,不同的是四個人變成了兩個人,這兩個人也沒有了哭聲。 (p.294)

  • 「媽媽,你放心,只剩下最後一碗飯了,我一定讓給李光頭吃;只剩下最後一件衣服了,我一定讓給李光頭穿。」 (p.296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