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三觀賣血記 (余華)

  • 當小說中人物的命運往前推進時,作家自身的生活也在變化著,這樣的變化會使作家不停地質問自己:正在進行中的敘述是否值得? (p.33)

  • 在長篇小說的寫作中,任何一個章節都是至關重要的,如果有一個章節在敘述中趨向平庸以後,帶來的結果很可能是後面的更多的平庸。平庸的細胞在長篇小說裏一旦擴散,其速度就會像人口增長一樣迅速。這時候作家往往會自暴自棄。對自己寫作不滿,而且是越來越不滿,接下去開始憤怒了,開始恨自己,並且對自己破口大罵,揮手抽起自己的嘴巴,最後是淒涼的懷疑,懷疑自己的才華,懷疑正寫作中的小說是否有價值。 (p.34)

  • 我始終覺得短篇小說使人在寫的時候沒有出現困頓、疲乏階段時它就完成了。 (p.35)

  • 作家必須付出內心全部的焦慮、不安、痛苦和呼吸困難之後,也就是在寫字桌前坐上幾個小時,或者幾天以後,才能夠看到靈感之光穿過層層敘述的黑暗,照亮自己。 (p.35)

  • 有時候作家難免會忘乎所以,因為作品中的人物突然說出了一句讓他意料不到的話,或者情節的發展使他大吃一驚,這種時候往往是十分美好的,作家感到自己獲得了靈感的寵愛,同時也暗示了作家對自己作品了解已經深入到了命運的實質。 (p.39)

  • 他們正和記者坐在一起信口開河,而且他們談論的都是已經完成了的長篇小說,他們已經克服了那幾部長篇小說寫作中的所有困難,因此他們有理由好了傷疤忘了疼痛。 (p.40)

  • 那女人與李血頭的交情,是一個被窩裏的交情,她要是去賣血,誰都得站一邊先等著,誰要是把她給得罪了,身上的血哪怕是神仙血,李血頭也不會要了。 (p.51)

  • 只要牙根還沒酸,這尿肚子就不會破掉。 (p.52)

  • 阿方對著跑堂的喊道:「一盤炒豬肝,二兩黃酒,黃酒給我溫一溫。」 (p.55)

  • 屁股大的女人踏實,躺在床上像一條船似的,穩穩當當的。 (p.57)

  • 要是嫁給了我,我本來就姓許,生下來的孩子也不管是男是女,都姓許,你們許家後面的香火也就接上了,說起來我取了許玉蘭,其實我就和倒插門的女婿一樣。 (p.65)

  • 她的父親對許三觀說:「看到了嗎?這就是女人,高興的時候不是笑,而是哭上了。」 (p.66)

  • 許三觀點著頭問她:「你過什麼節?多長時間過一次?」
    「啊呀,」許玉蘭叫道,「我過什麼節你都不知道?」
    「我說的就是來月經的時候,我什麼都不能做了,我不能累,也不能碰水,一累一碰上冷水我就要肚子疼,就要發燒……」 (p.68)

  • 「啊呀,」許玉蘭叫道,「所以我讓三個兒子叫一樂,二樂,三樂,我在產房裏疼了一次,二次,三次;你在外面樂了一次,二次,三次,是不是?」 (p.71)

  • 許玉蘭摸了一把眼淚,像是甩鼻涕似的甩了出去,她搖著頭說:「我前世造了什麼孽啊?我一沒有守寡,二沒有改嫁,三沒有偷漢,可他們說我三個兒子有兩個爹,我前世造了什麼孽啊?我三個兒子明明只有一個爹,它們偏偏說有兩個爹……」 (p.75)

  • 「她捏住了我的奶子,我就一點力氣都沒有了。」
    「你就跟他上床啦?」
    「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,是他把我拖到床上去的……」 (p.78)

  • 「許三觀,你想一想,我們的第一夜見紅了沒有?」
    「見紅了又怎麼樣?你這個婊子那天正在過節。」 (p.79)

  • 「你就不下賤啦?你看看自己的褲襠裏有什麼?你褲襠裏夾著一個百貨店,誰都能進。」
    「我褲襠裏夾了個百貨店,你褲襠裏夾了一個公共廁所……」 (p.127)

  • 她是破罐子破摔,我也就死豬不怕開水燙了。 (p.127)

  • 這叫惡有惡報,善有善報。做了壞事不肯承認,以為別人就不知道了,老天爺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。 (p.183)

  • 做人要多行善事,不行惡事。做了惡事的話,若不馬上改正過來,就要像何小勇一樣,遭老天爺的罰,老天爺罰起人來可是一點都不留情面,都是把人往死裏罰,那個何小勇躺在醫院裏面,還不知道死活呢。 (p.183)

  • 何小勇被車撞了,我們得到了什麼了?如果他被車撞了,我們家裏掉進來一塊金子,我們高興還有個道理。家裏什麼都沒多出來,有什麼好高興的? (p.184)

  • 何小勇的幾個朋友互相間說:「何小勇的血壓每天都在爬樓梯,早晨上去,晚上下來。爬那麼三天、四天的還行,天天這樣爬上爬下的,就怕是有一天爬不動了。」 (p.185)

  • 人的魂要飛,先是從自己家的煙囪裏出去。你呵,就讓你的兒子上屋頂去,屁股坐在煙囪上,對著西天喊:「爹,你別走;爹,你回來。」不用喊別的,就喊這兩句,連著喊上半個時辰,何小勇的魂聽到了兒子的喊叫,飛走了也會飛回來;還沒有飛走的話,他就不會飛了,就會留下來。 (p.186)

  • 怎麼說人家的一條命在我們手裏,總不能把人家的命捏死吧? (p.190)

  • 許三觀說:「他們會說我許三觀是個笨蛋,是個傻子,是個二百五,是他媽的老烏龜;他們會說我許三觀烏龜越做越甜了,越做越香了……」 (p.190)

  • 「我快活到五十歲了,做人什麼滋味,我也全知道了,我就是死了也可以說是賺了。我兒子才只有二十一歲,他還沒有好好做人呢,他連個女人都還沒有娶,還沒有做過人,他要是死了,那就太吃虧了……」 (p.261)

  • 「你說得也對,到了我們這把年紀,做人已經做全了……」 (p.261)

  • 這一天許三觀走在街上時,臉上掛滿了笑容,笑容使他臉上的皺紋像河水一樣波動起來,陽光照在他臉上,把皺紋裏面都照亮了。 (p.285)

  • 這就叫屌毛出得比眉毛晚,長得倒底比眉毛長。 (p.282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