蛙 (莫言)

  • 文學的精魂還是要關注人的問題,關注人的痛苦,人的命運。而敏感問題,總是能最集中地表現出人的本性。當然,寫敏感問題需要勇氣,需要技巧,但更需要的是一個作家的良心。 (p.5)

  • 在一種強烈的自我剖析的意識引導下,在揭示人物內心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內心坦露給讀者。 (p.5)

  • 不著急,慢慢來,像青蛙穩坐蓮葉等待昆蟲那樣耐心;想好了下筆,像青蛙躍起捕蟲那樣迅疾。 (p.11)

  • 這風氣因何而生,我沒有研究,大約是那種以為「賤名者長生」的心理使然,抑或是母親認為是自己身上一塊肉的心理演變。 (p.12)

  • 人們似乎更喜歡那種手忙腳亂、裡外亂竄、大喊大叫、與產婦一樣汗流浹背的「老婆娘」。 (p.19)

  • 姑姑是個階級觀念很強的人,但她將嬰兒從產道中拖出來那一刻會忘記階級和階級鬥爭,她體會到的喜悅是一種純潔、純粹的人的感情。 (p.27)

  • 鄉間有俚語曰:先出腿,討債鬼。什麼叫討債鬼呢?就是說,這個家庭前世欠了別人的債,那債主就轉生為小孩來投胎,讓那產婦飽受苦難,他或者與產婦一起死去,或者等長到一定年齡死去,給這個家庭帶來巨大的物質損失和精神痛苦。 (p.30)

  • 錢不花就是一張紙,花了才是錢。 (p.53)

  • 這你就不懂了,姑姑道,中醫是什麼?中醫都是半個算命先生,算命先生的話,繞來繞去都是把算命的人繞進去,哪有把自己繞進去的呢? (p.54)

  • 我說象群賢侄你可別羨慕這個,金錢都是過眼雲煙,只有祖國、榮譽、家庭,才是最寶貴的。小侄子說:你們怎麼這麼逗啊?現在都什麼朝代了,還給我說這些。 (p.58)

  • 寧願打光棍,也不討說話露牙床的女人做老婆。 (p.60)

  • 黃秋雅這個上海資本家的千金小姐,名牌大學畢業生,被貶到我們高密東北鄉,真是「落時的鳳凰不如雞」!誰是雞?姑姑自我解嘲地說,我就是那隻雞,跟鳳凰掐架的雞,她後來可真是被我揍怕了,見了我就渾身篩糠,像一條拖了煙油子的四腳蛇。 (p.68)

  • 敲鑼賣糖,各幹一行。幹什麼吆喝什麼。三句話不離本行。 (p.73)

  • 社員同志不要慌,社員同志不要忙。男紮手術很簡單,絕對不是騸牛羊。小小都口半寸長,十五分鐘下病床。不出血,不流汗,當天就能把活幹…… (p.76)

  • 老話說「善有善報,惡有惡報」,可現在呢?好人無好報,壞蛋享清福! (p.100)

  • 你要是嫁給一個農民,第一胎生了女孩,八年後,可以取環生第二胎。 (p.108)

  • 郝大手的娃娃是放在車簍裡,簍上蓋著小被子,你去買他的娃娃,他先端詳你,然後伸手從簍子裡往外摸,摸出哪一個,就是哪一個。有人嫌他摸出的娃娃不漂亮,他絕對不給你更換,他的嘴角上,帶著幾分悲苦的笑容。他不說話,但你彷彿聽到他在對你說:還有嫌自己孩子醜的父母嗎?於是,你再仔細端詳他遞給你的孩子,漸漸地就順眼了。那孩子,漸漸就活了,有了生命似的。 (p.112)

  • 風水是大事,不怕你硬,再硬你也硬不過皇上吧?皇上也得講風水…… (p.120)

  • 說文雅點,這叫情人眼裡出西施;說粗俗點,這叫王八瞅綠豆,看對眼了。 (p.121)

  • 有本事你游啊,魚狗扎猛子啊,青蛙打撲通啊…… (p.136)

  • 此而生來骨骼清,才高八斗學業成,名登金榜平常事,紫袍玉帶顯榮威! (p.145)

  • 你知道我們的土政策是怎麼規定嗎?──喝毒藥不奪瓶!想上吊給根繩! (p.148)

  • 摸透了她們的脾性,像你媳婦這種咋咋呼呼,動不動就要尋死覓活的,反倒沒有事,放心,她捨不得死!倒是那種蔫兒咕唧的,不言不語的,沒準真能上吊跳井喝毒藥。 (p.151)

  • 但那是歷史,歷史是只看結果而忽略手段的,就像人們只看到中國的萬里長城、埃及的金字塔等許多偉大建築,而看不到這些建築下面的累累白骨。 (p.178)

  • 王膽,你抓緊時間,快生啊,只要孩子出了「鍋門」,就是一條生命,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公民,就會受到保護,孩子是祖國的花朵,孩子是祖國的未來。 (p.213)

  • 至於我自己,確實是想用這種向您訴說的方式,懺悔自己犯下的罪,並希望能找到一種減輕罪過的方法。您的安慰和開導,使我心中豁亮了許多。既然寫作能贖罪,那我就不斷地寫下去。既然真誠的寫作才能贖罪,那我在寫作時一定保持真誠。 (p.218)

  • 十幾年前我就說過,寫作時要觸及心中最痛的地方,要寫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記憶。 (p.218)

  • 二十多年前,我曾大言不慚地說過:我是為自己寫作,為贖罪而寫作當然可以算做為自己寫作。但還不夠;我想,我還應該為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寫作,並且,也為那些傷害過我的人寫作。我感激他們,因為我每受一次傷害,就會想到那些被我傷害過的人。 (p.218)

  • 你這傢伙,打人不打臉,罵人不揭短嗎。 (p.240)

  •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,王肝一本正經地說,如有一字謊言讓我頭髮梢上長疔!
    聽聽吧,小獅子對我說,頭髮梢上長疔,還不如讓你的影子感冒。 (p.243)

  • 失戀是一筆財富,尤其是對從事藝術創作的人來說,沒有經過失戀的痛苦淬煉,是不可能進入藝術創作的最高境界的。 (p.252)

  • 我們其實從來沒有恨過他,我們對他的不幸寄予深深的同情,我們之所以未能立即上前與他相認主要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姿態,因為,毫無疑問地,用我們這兒的習慣說法,我們混得比他好。混得好的人,如何面對混得很差的朋友,確實頗難把握分寸。 (p.289)

  • 我知道父親對我抽這種香菸深惡痛絕,但他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:造孽啊!我慌忙對他解釋,這菸不是我買的,是別人送的。我父親更淡地說:那更是造孽。我很後悔對父親講這菸的價錢,這說明了我的膚淺和虛榮。 (p.290)

  • 這麼多年來,我總結了一條經驗,解決棘手問題的最上乘方法是:靜觀其變,順水推舟。 (p.304)

  • 許多好趕時髦的暴發戶,初爆發時恨不得將老虎買回家當寵物,破產時又恨不得賣了老婆抵債。 (p.305)

  • 我知道浴室富貴者愈是迷信,富貴的程度與迷信的程度成正比。我知道他們比窮人更相信命運,比窮人更愛惜生命。這是正常的。窮人是破罐子破摔,富人手捧著他們的富貴,像捧著一件價值連城的青花瓷器。 (p.314)

  • 我永遠記不住名牌的名字,其實是一種心理抵抗,是一種下等人對上等人的仇視、嫉妒心理的曲折表現。 (p.315)

  • 大人物之所以能成為大人物,就是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苦難,之屈辱,比如能忍跨下之辱的韓信,比如能忍陳蔡之飢的孔夫子,比如能吞下自己糞便的孫臏……與這些聖人、先賢相比,我吃這點苦,受這點委屈算什麼? (p.318)

  • 一個自認為犯有罪過的人,總要想辦法寬慰自己,就像您熟知的魯迅小說《祝福》中那個捐門檻的祥林嫂,清醒的人,不要點破她的虛妄,給她一點希望,讓她能夠解脫,讓她夜裡不做噩夢,讓她能夠像個無罪感的人一樣活下去。 (p.327)

  • 這就是歷史,這就是幾千年的文明史,凡是承認歷史的,就是歷史的唯物主義者,凡是否認歷史的,就是歷史的唯心主義者! (p.354)

  • 暫名青蛙的《蛙》,當然也可以改成娃娃的《娃》,當然還可以改成女媧的《媧》,女媧造人,蛙是多子的象徵,蛙是咱們高密東北鄉的圖騰,我們的泥塑、年畫裡,都有蛙崇拜的實例。 (p.370)

  • 這是醜事嗎?這是時髦,是新潮,是改良基因,是扶貧濟弱,是拉動內需促發展。 (p.388)

  • 一個有罪的人不能也沒有權利去死,她必須活著,經受折磨,煎熬,像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地煎,像熬藥一樣咕嘟咕嘟地熬,用這樣的方式來贖自己的罪,罪贖完了,才能一身輕鬆地去死。 (p.413)